2009年4月19日 星期日

應無所住而生其心

<金剛經>一體同觀分裡提到:「須菩提!於意云何?如來有肉眼不?」「如是,世尊!如來有肉眼。」「須菩提!於意云何?如來有天眼不?」「如是,世尊!如來有天眼。」「須菩提!於意云何?如來有慧眼不?」「如是,世尊!如來有慧眼。」「須菩提!於意云何?如來有法眼不?」「如是,世尊!如來有法眼。」「須菩提!於意云何?如來有佛眼不?」「如是,世尊!如來有佛眼。」
從醫學角度,不妨用稍微淺顯的文字,先從經典《內經》來看。岐伯曰︰「目者,心使也,心者,神之舍也。」黃帝告訴岐伯說他每次去東苑台時,未常不感到迷惑,問岐伯原因,岐伯對曰︰「神精亂而不轉,卒然見非常處,精神魂魄,散不相得,故曰惑也。」指出黃帝因為「心有所喜,神有所惡,卒然相惑,則精氣亂,視誤,故惑,神移乃復,是故間者為迷,甚者為惑。」心有所喜,神有所惡,故心神不寧。目者,心使也,故曰迷惑。憂患緣其內,苦形傷其外,此似乎已脫離了祝由科可以治療的範圍。因此《靈樞》探討眼部疾病的篇章稱之為《大惑論》,此「惑」意義甚大,由此看來,岐伯講的不光是眼睛保健的道理。
老子不貴難得之貨,提倡節嗜慾,崇尚自然。「五色令人目盲,五味令人口爽…馳騁田獵,令人心發狂;難得之貨,令人行妨;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;故去彼取此。」岐伯︰「五藏六府之精氣,皆上於目,而為之精。」七情六慾,內外因均會波及藏腑,反應至目。故不僅內經的道理與老子有關聯,也間接提示修持的方法,反璞歸真。並呼應了素問:「上古之人,其知道者,法於陰陽,和於術數,食飲有節,起居有常,不妄作勞,故能形與神俱,而盡終其天年,度百歲乃去。」故莊子曰:「嗜慾深者天機淺。」而袁了凡戒子曰:「天將發斯人也,未發其福,先發其慧。」似乎說明了同樣的道理。
南懷瑾先生在禪宗證道上提出「無住」是定,「善護念」是戒,「般若」是慧︰ 一、戒-持戒-持菩薩大戒-無我,人,眾生,壽者相。 二、定-無住-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 三、慧-般若-大智慧。 並認為整部金剛經重點在善護念(慧)、無所住。其《一體同觀分》在五眼之後,統之以「心」。(岐伯曰︰目者,心之使)「如來說諸心(眼),皆為非心(眼),是名為心(眼)。所以者何?須菩提!過去心(眼)不可得,現在心(眼)不可得,未來心(眼)不可得。」上面括弧裡的眼是我自己加的。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,證道也和其他人不同,所以世尊在此並沒言明五眼的意義,僅最後以心做總結。(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。)
不可得並非不能得,而是心無住,即不迷惑於眼前執著、嗜慾、喜惡。空不是沒有,而是不住於過去,現在,未來的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。故「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。」南懷瑾認為<金剛經>用「心」代表了一切,而唯識宗(法相宗)則把「心」拆成「八識」來講。其對「阿賴耶識」的解釋,本意和法相宗說法相近,不過就像前面講的,每個人悟的道理過程都不一樣,南懷瑾對「阿賴耶識」的說法我個人覺得比較自然,比較類同《易經》裡變易的概念,攝論宗立第九識,似乎把證道的層次分的更加細微。也許這就表示每個人證道的體悟不同。
《周易繫辭傳》︰「書不盡言,言不盡意。」如同《身體的語言》這本書提到,用文字來形容脈象有其侷限,文字的表現有所不足,因此無法形容完整生命律動的資訊,同樣面對的是生命的旋律,但各人體會與描述不盡相同。所以儒家聖人立象以盡意,設卦以盡情偽。<上古天真論>裡岐伯說真人嗜慾不能勞其目,淫邪不能惑其心…德全不危…(後來黃帝一直問,岐伯和其他臣子就一直細講到八十一篇…)
佛家經典也有類似的對話結構,佛陀在金剛經第一品<法會因由分>裡僅表現日常生活的作息,後來弟子須菩提一直提問,佛越講越多,雖然一直講到三十二品,但佛陀自言無所說佛法,若人言如來有所說佛法,即為謗佛。儒家以卦象勉強輔文字之不足,而釋家則以五眼/八識/九識…以文字表達證道一層一層的境界,這些都跟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裡試圖用文字去描述脈象一樣,每個人體會不同,無定法。
再回到《金剛經》,和道家作個比較: 「佛」:透過戒、定、慧等修持達到佛眼,達到般若波羅密(彼岸大智慧)。 「道」:透過調息、節嗜慾、法四時陰陽等方式,接近真人。 不管是透過哪一種形式,對於靈敏度與穩定度都能提高,孫思邈:「仁者靜,地之象,故欲方;智者動,天之象,故欲圓。」《素問》:「長而敦敏。」我覺的類同儒家所言智與仁的狀態。《論語別裁》中對「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。」的解釋是這兩句話最好的註解。
《繫辭傳》:「百姓日用而不知。」大道理往往是最簡單的道理,培養靈敏度(智)和穩定度(仁)的方法,經典和老師已經提點了,就像上人講的一句話:「做就對了。」修行領悟看個人,或許每達到一個階段就自然看的懂這個階段要表達的意思,此時問題才會出現。覺察越細微,描述的生命現象能力越具備,診斷就越靈敏。經典就如同源頭活水般,源源不絕地闡述最簡捷的道理。
就像我之前寫的那篇<研經言.湯液論>裡的感想一樣, 後世其言愈多,其道愈歧,其說愈新,其旨愈晦,設立框架,在框框裡架設了一堆後世發明的複雜方法,然後跟你說要這些才是基本,反而把原典束諸高閣,當作深奧進階的典籍,不知基礎就在源頭。而同樣的現象是不是也出現在現今的中醫呢﹖
本周掃墓後回家路上,看著外面形形色色,人來人往,看著窗外景物移動,有清楚有模糊,外界景像形形色色地變換,忽然問了內人一個問題:「我為什麼會在這裡。」隨後回家再次看到鳩摩羅什翻譯的《金剛經》:「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。」這是巧合嗎?
妄想用粗淺的文字來表達對經典的一點小小心得,其實已經陷入文字障,無端又產生出一種法相了。老子曰:「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」用再多的文字闡述簡單的道理,往往會產生更多的問題,遠不如禪宗任何一首偈語來的高明。